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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年之约[西幻]第28节(2 / 2)


  伊恩是所有噩梦的集合,是她想要摆脱却无法扼死的过去,只要他站在面前,她就感到所有试图改变的努力都白费力气。不仅如此,她更疑心这太过明显的缝隙是个等她踏进去的陷阱。

  于是,她谨慎地缓和气氛,将内心的动摇裹起来,藏到更深处:“换个地方。我有事想和你好好谈。”

  良机错失。

  伊恩也察觉到自己失态,迅速展开无懈可击的笑面:“那么事不宜迟,女士,让我们一起从这无趣的舞会逃走吧。”

  他拉着她一头扎进噙着温热水汽的夏夜。

  云开雾散后点缀天空的星辰坠落了,在绿枝与花叶之间摇曳,熟识的小径改头换面,艾格尼丝踏出的每步都如同误入陌生的梦境。外面不知何时降过微雨,沉浸在舞会中的人一无所觉,栖身树影的人毫不在意。小路石块凹陷处积起水潭,伊恩走在前,像带领她穿过袖珍的湖泊群落,做一次迟到十年的逃离白鹰城的演练。科林西亚随处可见的繁茂阔叶木在心甘情愿的错觉之中,也陡然拔高为北国冷青的松树,缄默而谴责地注视他们。

  十年前艾格尼丝如约而至,而后奇迹发生,两人突破了亚伦的堵截,最后却不得不弃马步行,大概也会这般一前一后地走在初春寒冷潮湿的雪国森林里。

  更早之前,在破败温室中那个半吊子的吻和仓促的拥抱之后,他们也是这样无言地前进,没有牵手,只有距离压得很近。

  重要的话他们永远不说出口,显眼却有意义的姿态他们也从来省略。

  明明被人撞见他们最该惊慌,两人却比整花园的阴谋家和恋人都要镇定。时不时地,他们的足音惊动藏匿在树后草中的人,激起一阵阵骤然的寂静。甚至鲜少有人敢于定睛窥探。也许这要得益于伊恩和艾格尼丝都一言不发,像两个正巧同路的陌生人。

  强行咽下的懊恼和震动挣脱束缚,开始舒展漆黑的羽翼。

  艾格尼丝恍惚觉得,伊恩带领她走向的不是什么适合密谈的地点,而是白鹰城,是过去,是约定过的南方家园,是无法实现的未来。穿过花园的记忆,昨日的吉光片羽,更久远的现实,有痛觉的梦,过去、现在、梦境、回忆。艾格尼丝·海克瑟莱,白鹰城的艾格尼丝,布鲁格斯的艾格尼丝,公爵夫人,艾格尼丝,尼丝,您,你,我。这些都是谁。

  她在自己意识的海洋中溺水。

  向海克瑟莱一族世代效命的学士曾经警告她,如果不学会控制回忆,她总有一天会堕入疯狂的深渊。穿着男装的公爵夫人在花园中无缘无故地失智。真是个不错的意外。这个念头也被很快地抛下了。句中的每个词都失去意义。

  仿佛在哪里还遗落着她的躯体,依旧迈出右脚,左脚,右脚。

  伊恩回身,艾格尼丝步伐不停,撞进他怀里。

  他架住她,她抬头,目光却穿过他。

  “看着我。”

  艾格尼丝没有反应。

  伊恩捏住她肩头,侧转脸吻下去。

  面具与面具碰在一起,唇和唇还差丁点的距离才能相触。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,扯下自己的面具,终于如愿咬上艾格尼丝的嘴唇。

  他想让她感到疼痛,却投入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情。

  有空隙他就会去夺取,仅此而已。伊恩想这么相信。但他知道自己推开他人迎上来的红唇,对为他落泪的眼睛略感遗憾地摇头拒绝。也是同一个自己,却像要燃成灰烬那样渴望停驻在艾格尼丝灰蓝色的眼睛里。这样的时刻,那股常常支配他的残忍冲动并没有缺席,催促着他更加蛮横地入侵。

  艾格尼丝颤抖了一下,眼睛瞪大,认出他的瞬间推开他。

  方才以啃啮翻弄施加的痛楚尽数回到伊恩那里。他借着被推出去的势头晃了晃,捂住胸口,半真半假地抱怨:“痛。”

  “你疯了吗?”艾格尼丝将兜帽拉得更低,左右四顾。

  “比你清醒。”

  艾格尼丝一闭眼,吞没她的潮水便再次上涨,她知道该感谢伊恩,出口的话却再一次变味:“和你待在一起让我发疯。”

  伊恩恶意舔舐下唇,无辜地举起双手:“是你说有话想和我说,提出换个地方谈。”

  艾格尼丝握紧双拳,脸往伊恩的反方向别:“还没到吗?”

  “走累了?要不要我抱你走剩下的路程?”伊恩轻挑而冰冷地提议。

  艾格尼丝置若罔闻,伊恩便也嚯地转身,沉默地向前大步走。

  碰面之后已经两次争吵,还激起了她懂事之后就几乎没有犯过的癔病。艾格尼丝开始为今晚的全盘计划感到后悔,但又觉得就此放弃咽不下一口气。

  目的地原本就已经不远,是花园一侧的城墙。墙外便是直入水波的陡坡,从此处攻上来几乎绝无可能。也因此,在狂欢夜的鼎沸时刻,这里空无一人。

  遥远的海面上积聚着灌满雨水的云团,近海则笼罩着一层雾气。温驯的港口永远只是海的一面,在人最欢乐的时刻,它偏偏显得阴郁。城中的灯火明灭闪烁,甚至有人从平台上洒落星星焰火,港口彻夜亮着的灯光反而显得黯淡无力。

  “是个好地方,不是吗?”伊恩面朝水波。

  艾格尼丝冷冰冰地挑刺:“站在这里不会被城中的人注意到?”

  “在点了灯的玻璃窗前向外看,身处光亮中的人只看得见自己的倒影,无法察觉黑暗中有什么。”

  “你在影射什么?”

  伊恩笑了:“我真的没多想,只是随口一说。”

  “今晚你格外多话。”

  “你难道不是为了和我说话而来的?”伊恩忽然偏头,向着艾格尼丝呼气,“我很早就发现你了,但我先去喝了几杯酒才再次找到你、拉住你。和你说话最不需要壮胆的人原本应当是我,今天是个例外。”

  艾格尼丝没嗅到多少酒气。要分辨伊恩的话是谎言还是真实通常是徒劳的,因为两者皆非,又两者皆是。她冷淡地应道:“那么我就当你醉了。”

  “醉酒的男人和装醉的男人一样危险。”

  “也就是说,你是否真的醉了对我的处境毫无影响。”

  “精彩的推论,我无力反驳。艾格尼丝,”伊恩忽然唤她的名字,“那么你有没有想过,这可能是我布下的陷阱,理查的人躲在暗中,只等捉住你不贞的证据?”

  “我看不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。”

  伊恩被这话逗乐了,睨着她轻柔地吐字:“我也可以不要好处。”语毕,他忽然敛容正色,终于切入正题:“突然之间想和我好好谈谈,是你令人敬畏的长兄发话了?”

  “离开前他和我聊了聊。关于那晚发生了什么。”艾格尼丝惊异于自己的冷静。